总之先从第二卷开始更新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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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荡者们 第二卷
那年的暴风雪似乎来得尤其频繁。入了十二月后,学校便时不时停课,学生在电脑一端看着大雪,屏幕上的教授在另一边看着同一场大雪。胡混过三餐,迷迷糊糊地睡过下午,然后坐在窗台前对着沉沉的夜色发呆,看着惨白的雪片偶然砸在玻璃上,很快融化成一滩无足轻重的雪水,街灯下的松鼠在雪地中轻快地跳跃,直到眼神失去焦距,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,仿佛倒向死亡般倒向有些潮湿的床铺,陷入一段又一段循环往复的,暧昧不清的往事中。那就是新英格兰地区的每一个冬日,每一个因为空洞而被消磨殆尽的现实,每一个因为疲倦而停止膨胀的幻想。
十七号晚上,随着一声响亮的巴掌声,那年的最后一只蚊子也死于我的手中。我正盯着那一滩深黑色的肉泥发怔的时候,有人敲了敲我的房门。
“进。”
在为数不多会敲开我单人宿舍门的人中,B是唯一一个与我住在同一栋楼的友人。虽然有些意外,但她的确保持了敲门的好习惯。
外头下午停了雪,但铲雪车还未到,是以路面上仍然堆积着半米厚的积雪,夜空也仍旧有些阴翳。B走进来,房门在她身后吱吱呀呀地缓缓关上,发出一声轻响。
“坐。”
“我怀孕了。”
那天是周四,次日的中午我有篇论文要交,所以当时正穿着睡衣在电脑前努力码字。闻言我顿了顿,然后哦了一声。
“我——”
“恭喜你啊。”我抬头看向她,这才发现她那张本应带着狡黠笑容的脸上竟然泛着惨白。少女坐在我床上,鬓角被冷汗沾湿的头发紧紧地贴着肌肤。
真怀孕了?
我只得站起身来,扶着她在我的床上坐下,给她泡了杯姜茶,看着这忽然间变得弱不禁风的少女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——现在还能称她为少女么?
“所以呢?”待她略微冷静了一些,我开口问道,“怎么回事?”
她低着头沉默不语。
B的私生活很放荡,这一点我素来有所耳闻;但据我所知,她个人的保护措施从来也都是非常严密,所以当她真的怀孕,又露出那样的表情看向我的时候,我果然还是有些惊讶。
“算了。”我说着掏出手机,“这个点了,不知道附近的医院有没有开门……”
“Feng……”
“怎么?”我回头看了她一眼,一脸的莫名,“你难道还想把孩子生下来?”
“你跟她怎么样了?”
“谁?”
“克里斯蒂娜。”她抬起头看着我,眼中带着某种令人困惑的情绪,“后来你还去找过她么?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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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ibertines的那场派对结束后,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别的原因,我似乎在外头的路边晕倒了。最终是克里斯蒂娜发现了差点被冻死在街上的我,把我带回了她家。
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不知几点。我躺在克里斯蒂娜的床上,换了身女式的睡袍,没穿下着,浑身上下都泛着疼痛,但肌肤姑且还算是暖和。外头下着大雪,台灯开着;我从窗影中看着自己鬼魂般惨白的面孔。克里斯蒂娜趴在床头,那张透露着疲惫的侧脸静静地沉睡着。我伸出手放在她顺滑的红发上,轻柔的抚弄,随即回想起那一天,我与B站在窗外,看着她在这张床上趴着,双手撑在窗玻璃上,两只坚挺的乳房贴在窗玻璃上,后头是一个黑人,她的杂志编辑,正在如癫似狂地抽插。即使站在远处,也能听到她欣喜的尖叫声,充满了快感与无法被满足的情欲。而此时我半躺在这床上,从同样的角度看向外头——那里空无一人,只有尚未被打扰的雪片在缓慢地累积。
不知是被我的抚摸打扰,或者只是单纯从睡梦中醒来,克里斯蒂娜鼻中发出一声娇哼,睡眼惺忪地抬起头,见我正盯着她看,很自然地凑了上来,吻住了我的嘴唇。
“唔……”
一个冰凉的,清甜的吻。少女的舌尖微微触及了我的舌尖,然后又有所顾忌般迟疑着,最终缓缓地离开。
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克里斯蒂娜已经跨坐在我身上,双手环着我的脖子,那双宝石般明丽的眸子深深注视着我,里头微微摇曳着情欲的火焰。我不由得笑了笑,她则有些羞涩般扭过头去,更亲密地抱着我,将头埋在我的胸口。
“你干什么呢?”我含笑问道。
“没干什么。”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有些闷闷的,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还挺好,就是酒精留在体内,又受了寒,浑身上下都在胀疼。”我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,感受着胸口挤压着两团柔软的美肉,上头两个小点正在慢慢地坚硬起来。
“我看你明明精神的很。”少女哼了一声,“刚才给你换衣服搓澡的时候……”
“的时候?”
“你的那东西可是精神的不行。”
“这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。”我微笑着,轻轻将她推开来。她穿着一身薄纱睡衣,下头泛着女孩儿香气的肉体若隐若现。她坐在床上,小脸微红,一脸不解地看着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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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偏过头,避开B的目光,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。
“去了一两次。”我关上文档,打开电热水壶,往里头倒了瓶水,“喝什么茶?”
“算了。”她摇了摇头。
我叹了口气,也没煮水,在她身边坐下:“怎么,你也会因为这种事情慌张的吗?”
她没有回答,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,神情不定。
“想开点,也就是堕个胎的事儿,又不是杀人放火的。”我说完感觉有些不对,顿了顿,“是谁?”
当然了,是谁也不重要,我只是得问点什么。B交往中的男友本就不少,再加上非正式的性关系,正式或非正式的交易关系,是谁都完全不奇怪。说白了,我也不认识这些人,是谁对我来说都没区别。
只要她不打算把孩子生下来,对我来说这就是类似陪她去拔个牙,这样简单而平淡的事情。
她没有回答,我也懒得继续陪一个失了分寸的少女聊天,便走去关了灯,坐回到她身边,静静地等着。室内一片漆黑,街灯的白光从窗棱下方照进室内,恰巧照在B光着的一双脚上。我的目光不由得聚焦那上头,她的足趾踩在棉拖鞋的上头,正不安地翻弄着拖鞋的绒毛。再往上,裸着的光滑小腿与睡衣下面温暖的肉体传来一股清新的芦荟香气。
我不着痕迹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儿,忽而有种奇特的错位感。
怀孕,得知自己腹中有另外一个人,一个即将出生,却还未出生的人。一只寄生虫,不断吸食着我的精力与血肉的寄生虫,一只与我一样的寄生虫——一只我应当爱着的寄生虫。人是因为爱而得以存活的寄生虫。与虱子不一样,它们从来不隐藏自身的存在,从来不让自己变得更强韧,他们只是让宿主爱着自己,然后肆无忌惮地享受这莫名其妙的感情所带来的优渥环境。卑劣,浪漫,伟大,这自然留待个人感受,只是我眼前所见的,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女身上出现的恐慌无措,当然并不是伪造的。
感到自己变得沉重,变得坚硬,变得不再纯粹,不再轻盈,感到麻痒,如同在漆黑的夜里,在无梦的睡眠中,耳边响起的,细不可闻的虫鸣。睡眼惺忪的我们睁开眼,看到自己的胸口趴着一只巨大的,漆黑的蚊子……我们嚎叫着挣扎,在冰冷的床板上翻滚,用尽全身的力量拍打它。它最终变成了一滩黑色的肉泥——我们掌心的肉泥,浑身上下沾满的肉泥,我们在夜色中缓缓地继续睡去,渐渐与先祖的肉泥,与后代的肉泥混在一起,再也分不出彼此来。
在静谧的室内无言地坐在B身边,我反倒感到渐渐平静了下来。透过厚重的玻璃窗,寒冷的季风依然有些慑人的威势。感到身边女孩儿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,我开口问道。
“好点了?”
“嗯?”她转过头来看着我,一双明媚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细碎的光亮。
我直视着她的眼睛,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,伸出手去,轻轻抚摸她仍旧平坦而光滑的小腹,那里头有个怪物,有个与我们一模一样的怪物。我缓缓地凑上去,用我的嘴唇触碰她的嘴唇,一个冰冷到根本不像是吻的亲吻。
“明天去堕胎?”我轻声问道。
“嗯。”
“我陪你一起吧。”
“嗯。”
一个杀人宣言,一个死刑书。我们或许不是最擅长杀戮的种族,但我们总能知道如何以最温柔,最不似邪恶的方式完成最令人恐惧的屠杀。
替睡着了的B盖上被子,我看着她比平素更加可爱的睡颜,不由得这样想着。
轻轻带上了门,我到大门口抽了根烟。铲雪车要到次日早晨才会来。冰箱里的食材又不够了,毛巾要洗,明天陪她堕胎,论文得连夜赶。我深深地吸气,让烟雾充满我的整个身体,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,然后放任它们缓慢地飘向天空,飘向并不可见的月亮,像是将一杯烈酒浇在坟头——尚未出生的人的坟头。
日子还是得一点点过。